「無主之城」與「香港製造」

設計封面的時候,想起了那座巴西里約熱內盧戈戈華多耶穌山上的耶穌像,你看耶穌基督張開雙手,表示自己是苦難的十字架。但是祂可曾到過那個「無主之城」嗎?為什麼祂容許腳下的大地,變成人間的地獄?祂又可曾踏進過香港這個地方,拯救這個年代迷路的青年?

多不勝數的電影中,選擇了「無主之城」與「香港製造」這兩部電影作為文章的寫作對象。經過對兩部電影的欣賞及分析後,發現這兩部電影雖然在不同的年份出品和不同的地方製作,但兩者均使人感到電影的題材都有著某程度上的相似,它們都關注著青少年,電影的拍攝技巧亦有相似之處。

故事

就如山雨欲來(Before the Rain)的一句「Time never dies, circle is not round.」一樣,無主之城(City of God)也有耐人尋味的一句「fight and you never survive, run and you never escape, welcome to the city of god」,意思是什麼?或者對這齣戲更深入地探討與研究,便能找出其意思。

電影中譯名稱為「無主之城」,這樣的翻譯十分坦率,但英文「City of God」便是一種諷刺,因為神之城卻似乎沒有任何神的庇護。故事發生在七十年代巴西里約熱內盧的貧民區,因為政府的腐敗和法制的鬆散,使貧民區淪落為充斥暴力的毒品交易區。電影用了一位少年Rocket的目光,去講述一名毒品幫派的首領Li'l Ze從狠心的小孩子到暴死街頭的一生,同時穿插著這個城市裏的其它故事。

這一個無主之城,空氣的成份是血腥和暴力,人都不能獨善其身,生存不是必然,活著是一種僥倖。人生無常,能做的便是用槍去謀求一條生路。好人是什麼?壞人是什麼?這都難以分清楚,所以人亦甘心成為撒旦的子女。

兇殘與毒品才是生存之道,所以孩子不再是天使,他們也懂得利用暴力。在這個沒有上帝的城市裏,他們只有這樣才可成為城的主人。處身在這樣的城市裏,對毒品、槍支、死亡的體驗,已超過讀學、工作、家庭這三方面的經歷。

而「香港製造」這齣電影,它所講述的是幾個青少年生活成長、掙扎求存的故事,並嘗試探求這一群青少年的內心世界及社會存在的問題,好像屋村青少年問題、家庭問題、死亡、教育制度、自殺等,透過電影去聆聽這些青少年的心聲。

故事圍繞主角中秋這個少年的發展,他父親包二奶,母親在便利店工作,生活艱苦。中秋終日無所事事,一次收數過程中,認識了身懷絕症的阿萍,並愛上了她。誰知,這令中秋走上不歸路。電影用平實的手法,將中秋對外界的不滿和自我沉溺天馬行空地表現出來,拍出香港青年的憤怒和發洩,卻彌漫著明顯的虛無感。

電影的語言

「無主之城」這部電影的剪輯技巧顯得既大膽又純熟,從電影開始的一幕,鏡頭拍攝一隻被追捕的雞,看來搖晃不定,透過快速的剪輯下,使觀眾彷彿感受到一種危機,這是由於急促的背景音樂驅使。或者這一幕背後比喻了這個城市裏的人,他們的性命像雞一樣沒有價值,只要喜歡的話便可隨時奪其性命。

在看似複雜的情節和十分混亂的黑幫互相血拼之下,導演對每一個人物和場景都有著精心的設計。攝影亦頗有風格,大量地運用了仰拍鏡頭,在天空與樓頂的背景下,黑人孩子們特別黑白分明的眼睛顯示出單純與殘暴,茫然與貪婪。

電影呈現的是真實的主題、演員自然的表演、現場收音的空曠不乾淨、逼近槍擊現場與死亡前線的攝影,使觀眾難以分清真實與虛構的界線。而這部電影鏡頭切換之快使人瞠目結舌,無論是片中的角色還是觀眾,腦袋都來不及進行任何感慨和反思的停頓,便要跟著不斷湧現的人物而不停轉動和前進。還好,導演運用了剪輯和音樂如復古誇張的Punk、Jazz、Lunba音樂去控制節奏,特別是把緊張及平靜互相結合,使影片事變得流暢,又有無窮的張力和壓迫感。電影中的段落基本可分兩類:動和靜。「動」的代表就是精彩的追逐場面,既如上述所提及的其中一句「run and you never escape」

電影中印象較深的是Shaggy之死,他在旅館劫案後與女友劫持了一輛汽車準備逃離村子,但被警員發現後又開始狂奔,鏡頭從側面拍Shaggy,以車上女友的視角看著他在逃命卻不幸地連續中槍,鏡頭快速切換到女友臉上絕望的表情。女友只能夠大叫「跑!跑!」。

類似的逃命,便想起了「香港製造」裏中秋殺人不果逃走的情景。兩部電影中的角色,其實同樣地逃命,結果兩人都跑向「死亡」,只是一早一遲之別。「無主之城」中的鏡頭並未展現Shaggy倒地的情景,只先展現女友的車在路上漸漸開遠,然後移回鏡頭,便看見Shaggy已經全身流血躺在地上,鏡頭靜止了,生命也停止了……

這時候,我們來看看「香港製造」裏的電影語言。這電影運用大量的電影語言傳遞訊息,亦巧妙地以特別的影像及符號作隱喻,使到影片意味深遠。電影的開始以中秋這個男主角的獨白(soliloquy),鏡頭映著他和一班人在籃球場打球,和其他問題青年一樣,都埋怨教育、社會、家庭,不過卻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,為電影設立了基調(tone setting)。

故事以三個不同的屋村作背景,這些場景(setting)的運用才能夠把平凡人的故事真實地演繹,因為公屋是香港的特色,外人看它不出其內在的溫馨人情味。導演拍攝公屋時由高層俯瞰(bird's eye view)、由低層仰視、由同一層次平眺、或緊隨角色作視角的移動。主導了觀眾,使他們能夠更投入地以多角度地「看」這個故事。

而電影使用鐵絲網作為佈景(set)的一幕,即中秋與朋友在阿珊的學校外窺看女學生上體育課的片段。鐵絲網的出現象徵著鐵網內外是兩個世界。裡面的學生既青春又快樂,鐵絲網為她們隔去了煩憂,但站在外面的中秋、阿萍、阿龍卻被隔絕。

電影中亦有很多幻想(hallucination)及主觀鏡頭(subjective)加插於電影中,而電影更不時出現不同色調(use of color)的畫面,去突出不同空間和環境對不同人行為的影響。例如偏藍綠色的屋村走廊,偏黃色的墳場和天台,都是隨著中秋的心情起伏而變化。而多次出現青綠色的光表現了詭異神祕的氣氛,阿珊的屍體下流出白色,則強烈地帶來對觀眾的震撼力,使人有難以言喻的感受。整部戲亦明顯地以藍色作為基調(tone),多個場景都強調了天空及地平面的延伸及張力,應是為了展示影片訊息中不能排解的鬱悶。

戲中對屋村環境的寫照,由陰沉走廊到狹窄的單位房間,以至樓梯到天井,都能反映屋村規限的走動空間,究竟是如何變成了青年互動聚集的場所。青少年的出沒地點是墳場、波地、海邊碼頭和大排檔,這些地方變成邊緣青年的私人場所。他們在這些地方互相爭鬥,互吐心事,出氣甚至尋死。這些地方充滿地道特色,正好展示了青少年渴望具有歸屬感的土地,也正是具有「香港特色」的空間。

攝影運用了多個長鏡頭(long shot)使電影一氣呵成,如中秋在阿萍的家裏與肥陳打架、與榮少見面的場面都是運用了接近兩分鐘的長鏡頭。鏡頭隨著整段戲的變化而改變敘事重心以把劇情推展。導演在拍攝的時候亦多次使用了景框(frame)來表達空間與人物的關係和聯想。正如中秋在夢中及在死亡邊緣時,用了公屋的走廊作四面的景框,鏡頭則模仿人的步伐及腳步,使人追索回憶及尋覓前景。

陳果全部起用非職業演員,除了基於演員費的考慮之外,其實最重要的要點是:要演員演回自己,而不是著重於「扮演」角色。不同於「無主之城」,導演需要花上八個月去訓練小孩子做戲,「香港製造」的演員可以演得更為自然。

電影的配樂

「無主之城」的配樂採用了具巴西特色、野性、市井的拉丁節奏,伴隨著永無止境的追趕和殺戮,使影片鮮活起來而且血淋淋。電影放棄了單一的巴西傳統音樂,而用了一種迷幻的搖滾,使影片原聲更多元化。

恰到好處的音樂和音響使觀眾繃緊神經,烘托出緊張的氣氛,使影片讓你難以休息片刻。影片中多處出現的追逐場面,都使用歡快的巴西鼓和各種音響襯托。而在寧靜的畫面,便利用了水滴聲等聲音烘托氣氛。此外,音響亦起了很好的轉場作用,如開首的槍聲轉場,激烈的追逐場面和Rocket在街道上散步的緩和場面產生對比,為之後Rocket的危險境地作了鋪墊。 影片中還有照相時的「嚓」聲在影片多次出現,當影片需要轉場時,照相的聲音和槍聲便形成對比,由此揭示兩個少年的不同命運。

至於「香港製造」的電影音樂,為了配合阿珊死亡的疑團和神秘,電影採用了重覆徘徊的畫面及音樂。在阿珊的死亡、中秋多次的夢中等這音樂亦加插過。這種既單調又重覆而且節奏層遞性地加快,可在寧靜中令人沉重及緊張。而在中秋家中玩槍吃月餅的背景音樂,畫面滿佈色彩,配上一段異國感覺的中東背景音樂,強化了詭異及迷幻的感覺。

電影的架構

「無主之城」的電影架構並不是一種簡單的順序,開頭和結尾是一脈相承的,這是一種環狀結構,導演希望透過這種架構去追求完美的效果,好象這個故事根本沒有結果,都是迴圈的,一個又一個人倒下,又有一批又一批的少年去取代他們。在時間順序的主線上,穿插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故事,令影片情節因此而豐滿,電影處處都是高潮。戲裏亦運用了也運用插敘 (flashback)讓觀眾對劇情的疑惑一一解決。如戲中年輕的Li'l Ze和跟著首領去搶劫旅館並負責把風,之後他的首領離開後,鏡頭展示出「屍橫遍地」的場面,觀眾自然會想像那三人組是兇手。而往後的情節裏Shaggy向女友否認自己殺過人,雖然他很粗暴但卻像說真話,這刻便為電影引起懸念。到電影後半部,看見Li'l Ze的成長過程時,突然告訴了觀眾,原來當年是他殺死旅館中的人!難怪他會製造假信號讓三人組先離開旅館,難怪Shaggy不承認自己殺過人,這種「恍然大悟」正是導演所要的效果。

在眾多的情節中,其實暗藏著兩條主線,分別是Rocket和Li'l Ze的成長過程。同樣在暴力的環境下長大,Rocket頭腦聰明,以膽小怕事的性格和自我保護去生存,心中一直存在著成為攝影師的夢想。而Li'l Ze則心狠手辣,狡詐有野心要當老大。兩條主線有很多交叉點,但諷刺的是最後圓了Rocket攝影師夢的人竟是Li'l Ze,因為他送了一部相機給Rocket,讓他為自己拍照。Li'l Ze成了報紙的頭條,Rocket也因此成為報社攝影師,兩條主線最後便匯聚到一起。

結尾也存在一定的對比,Rocket懷著希望決定離開,而Li'l Ze則在黑幫爭鬥中橫死街頭,然而街頭上的一群孩子卻告訴觀眾暴力並不會結束。

結論

如果「香港製造」是一個長焦距,在中秋這個角色上放大人性的善良和麻木、掙扎和無奈,關注著香港青少年的新一代,那麼《上帝之城》便像是一個廣角鏡,它把一個貧民區的各種貧困和暴力、衝突和變化,都壓縮到具社會性的畫面裏。相比來說,它更關注整體及本質,也因此更有其厚度。

「無主之城」是一套暴力電影,電影中有許多鏡頭充滿血腥味,慘不忍睹,但這類電影卻不是對理性的人的教唆。透過暴力渲染鏡頭,讓我們真實地感受暴力帶來的震撼和威脅,藉著欣賞電影的過程,令觀眾得到懺悔的機會。

其實這個地球也是一座「無主之城」,我們看不見世界上的某些地方,都充滿著暴力,他們的生活貧困,這是我們難以親身體會的。有許多地方受到政治、宗教的影響而使戰爭不曾停止。「世界和平」是每個人的祝願,但這個夢想卻似乎永遠都在河的隔岸,而我們卻永遠不能逾越這條河,永遠都被河水阻撓。

「香港製造」結尾有一段用普通話說出的話:「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,但終究是你們的。」也許我們也應該像Rocket一樣,抱著良心,去面對這個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