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蔡東豪寫紅酒,二話不說立即看畢,以為會有什麼得著,可惜失望處處。
他跟訪問的龐建貽吃過飯,聽了對方的故事,然後問了自已一句「我 34歲之前做過甚麼?」,我看他的意思是覺得人家了不起,花了十年建立的紅酒集團。不過在我看來,蔡東豪你比他好多了,至少你不是什麼富二代、富三代,而且用心經營了自已,現在不就是上市公司主席嗎?
坦白說,主角所經歷過的創業之路,一般人就很難做到,背後所需要的資金十分可觀。但他是富三代,就有富二代的支持。我覺得主角就是興趣為先,又有錢可以來經營興趣,配合紅酒的熱潮,公司順勢發展。但文字行間裏,也看得出主角對經營的知識比紅酒差很遠了,不然又怎麼會說「近幾年我檢點了很多,刻意提醒自己這是一盤生意」。
「有人幫我買 10箱 Lafite,我當然很高興,但我會試下問這位客人,有沒有興趣試吓冷門一點的品牌,願意試的話,我不收錢也可以。」
作為讀者,我深深感受到主角對紅酒的熱愛,所以你能提出一些冷門的紅酒,他便可以不理公司的利益,免費把酒送給你,這是何等高雅。
也許,蔡東豪只是想曲線地寫一個富三代找到人生嗜好的故事。
「我識少少紅酒都知 Jancis Robinson和 Michael Broadbent是紅酒界教母教父級人馬,他們幫香港黃毛小子寫介紹信,真係有錢仔大晒!」
對!真係有錢仔大晒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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龐建貽:我改唔到自己,我真係好鍾意紅酒。
2011年10月28日
Lunch with the FC第二炮主角是 34歲的龐建貽,他創立的大亞洋酒( Altaya Wines)是香港規模最大萄葡酒入口商之一,今年慶祝創業 10周年,我腦海立即泛起這問題:我 34歲之前做過甚麼?
龐建貽是紹榮鋼鐵龐鼎元家族第三代,在一個實業家庭長大,但他的故事不是關於有錢仔闖出自己的事業,也不是關於把玩意變為事業,而是關於一個創業者怎樣邊做邊學,在跌碰中修正和改進。龐建貽的故事跟其他創業者唯一不同之處,是他狂熱地愛他的產品:葡萄酒(葡萄酒包括紅酒、白酒、香檳等,本文以最普遍的紅酒來統稱)。
認識龐建貽是因為紅酒,幾次見面中感到他擁有一種特別的深度,感覺上是一個不一樣的富二代(原來是富三代),對紅酒有很深認識,加上有錢仔身份闖出自己事業,應是有趣的訪問主題。但後來發現紅酒和有錢仔身份是枝節,真正主角是創業者在事業不同階段思維上的衝擊,這故事在任何地方和時間也動聽。以識飲識食形容龐建貽是一個 Understatement,選餐廳不容有失,我別無他選,再去大班樓。龐建貽也是大班樓常客,老實不客氣要求點花雕蟹這道菜;識得欣賞大班樓的花雕蟹,這一餐不會有錯。
龐建貽 24歲創業時借用父親辦公室一張枱,所謂公司,業務其實是幾張 Fax紙的報價單,替香港客人買法國紅酒。簡陋的開始對創業者不會陌生,龐建貽最精采的一段故事發生在創業前幾年,我認為這段時期發生的事可拍一部電影。
千方百計表現自己成熟一面,我相信飲紅酒做到這一點
龐建貽中學就讀聖保羅男女和美國東岸名牌私立中學,然後入麻省理工學院讀工程,這條路跟他哥哥和兩個家姐差不多,跟其他富二代相差不遠。龐建貽的故事開始變得精采,是中學時期開始愛上紅酒。「細個時,跟屋企人去西式餐廳食飯,一定會開紅酒,並且會留一小杯給我。父母不是想我學飲酒,他們覺得這是西式餐飲禮儀,想我有份參與。」
由認識到愛上紅酒,發生了甚麼事?「哥哥和家姐比我大 7至 10年,我一直是家中 Baby,永遠是年紀最小的一個。我 10歲時,哥哥家姐 20歲,我 20歲時,他們 30歲,成日對住大過我的人,心裏面其實好想快點追上他們,因此我的行為像一個『老人精』,千方百計表現自己成熟一面,我相信飲紅酒做到這一點。」
龐建貽怎樣未成年在美國飲紅酒,我們笑着不多談,他強調對紅酒的興趣是在中學時期開始。中學畢業後的暑假,他媽媽讓他選一個旅遊地點,他選了 Napa Valley。之後幾年全家旅行,他會想辦法影響他們的決定,他很早已到過波爾多、 Tuscany等釀酒區。入大學後龐建貽對紅酒的興趣越來越大,四處出席試酒會,想盡辦法跟酒圈人士混熟。他不單喜歡飲紅酒,對紅酒品種、釀酒過程等也細心研究,總之他想知道關於紅酒的一切。
麻省理工工程系畢業後,他告訴父母,找到一份工作,是在摘葡萄季節在法國 Chateau Petrus(栢翡酒莊)摘葡萄。他父母最初有點擔心,以為他只懂去玩和享受,但想到他可能是玩票性質,沒有太大意見。摘完葡萄之後,他在法國找到另一份工作,在 Chateau Cheval Blanc(白馬酒莊)做學徒。我開始覺得混亂,連大班樓這道大膽菜式金錢雞也不顧自己身世一口吞下,怎樣由麻省理工走去法國波爾多, Petrus點解請你? Cheval Blanc呢?
龐建貽一表正經的答:「 Petrus是 Jancis Robinson幫我寫了一封介紹信, Cheval Blanc應該是 Michael Broadbent寫的。」我靜了幾秒,龐建貽玩我呀,我識少少紅酒都知 Jancis Robinson和 Michael Broadbent是紅酒界教母教父級人馬,他們幫香港黃毛小子寫介紹信,真係有錢仔大晒!
龐建貽道出他在倫敦飲紅酒的經歷:
一個 20歲中國人經常出席倫敦各式各樣試酒會,人家會產生好奇心。龐建貽不是普通的飲,是充滿好奇心和學習態度的飲,紅酒教母和教父亦師亦友樂於分享紅酒知識。龐建貽拿出 Michael Broadbent 10年前寫的《 Vintage Wine》,內容是他 50年的紅酒筆記,裏面有一章介紹龐建貽。 Michael Broadbent指有機會試過某種酒,多得龐建貽安排的試酒會,有書為證,但我仍要問:你 20歲在倫敦請 Michael Broadbent飲酒?
「識飲酒的人喜歡跟其他識飲酒的人一起飲,倫敦經常有這些私人試酒會,目的不是炫耀,是大家真的想在一個合適的氣氛中試某種酒。人家請了我多次,我禮尚往來,很正常,不正常只是我的年紀。大亞 10周年酒會的嘉賓是 Jancis,我去年還有跟 84歲的 Michael夫婦食晚飯, 10多年來我們保持聯絡。」
法國酒莊之後,龐建貽知道他的興趣不是工程,也不會加入家族生意,他找到真正所愛,但覺得仍欠缺一些東西,就是對餐廳的認識。於是他到倫敦泰晤士河畔,由著名設計師 Terrance Conran爵士擁有的老牌餐廳 Le Pont de la Tour,實習了 1年,附設在餐廳內的 Wine Shop是龐建貽流連忘返之地。這年,他作出兩個決定:一、開餐廳他一個人做,暫時未夠班;二、在香港做紅酒買賣,他準備妥當。龐建貽相信香港紅酒業,除了買賣波爾多名牌紅酒,有機會容納其他酒類和品牌。他認為有趣的紅酒文化是百花齊放,有廣闊的選擇。
2001年,龐建貽回港,憑着對紅酒的認識、在法國和英國建立的關係、幾張 Fax報價單,大亞正式開業。龐建貽強調家庭在大亞開業之初幫助很大,特別在打開人脈和創業初期資金。父母由最初不大支持,以為他是玩玩吓,但見到龐建貽下定決心,最後家人全力支持。
大亞的成長過程跟一般中小企相差不遠,開始時靠熟人,然後要靠真功夫贏取每個客人。 2003年是大亞第一個轉捩點,龐建貽拿到一些法國紅酒的代理權,拿着這些代理權,龐建貽終於有資格去敲酒店和餐廳的門。不過要得到酒店和餐廳信任,也用了兩年時間。表面上,大亞是一個創業者穩步成長的故事,過程中當然受惠於香港 2008年取消紅酒稅,令香港紅酒生意大幅上升,但表層下蘊藏着一個比創業成功有趣百倍的故事──龐建貽怎樣以愛酒人身份去管理一個紅酒企業。
讀者看看自己和身邊的人,有幾多人是熱愛自己的工作,或者狂熱地愛上自己售賣的產品?我的經驗是百中無一,大部份人是為了生計而工作,或者經歷由熱愛工作變為當做一份工。然而,龐建貽的故事有趣的地方,是他做紅酒生意又愛紅酒,大家想深一層,這是一個不多人經歷過的境界。在大班樓頭號侍應 Simon端上花雕蟹時,龐建貽和我進入其他人夢寐以求的不平凡世界。
「我真的不能把紅酒當為一種買賣的商品,每支酒有它的歷史,有血有肉,我承認我對紅酒的感情,或多或少會影響我的商業判斷。」一向平靜的龐建貽說得有些少激動,蟹汁差點濺向他的恤衫。這問題我問完再問,愛紅酒人做紅酒生意跟一個不愛紅酒人做有甚麼分別?假如大亞是由數佬來管理,跟現在狀況有沒有分別?
香港人熟悉的 Lafite、 Mouton等波爾多紅酒,大部份沒有代理,理論上所有進口商都可以跟酒莊或批發商入貨。買賣這類紅酒性質比較接近商品貿易,雖然這些大路貨色代表大亞重要生意來源,但龐建貽最心愛的不是這類紅酒,而是 Burgundy及其他較少人認識的酒區。「 Burgundy產量較少,酒莊規模不大,大亞代理 30多個 Burgundy酒莊,每一條村、每一塊田、每一個 Vintage,都有一個不同的故事。」
龐建貽坦言大亞最初 5年他沒想太多,大部份事情見步行步,見招拆招,之後 5年公司規模大了,被迫開始去想很多以前不想的事情,例如把公司做得規範點、加強系統管理等,這一切都在實戰中學習,無人教,要自己學。我覺得龐建貽不單是愛酒人,簡直是一個紅酒的 Romantic。浪漫者做生意有沒有問題?
「我改唔到自己,我真係好鍾意紅酒,我覺得自己幾幸運,可以做到一樣自己喜歡的工作,從中賺到錢。」
「最初的時候,這盤生意真的是興趣多過生意,我爸爸經常提點我,買這麼多酒回來,有沒有打算賣?但過去 10年,可能是天時地利人和,我這種方法又打出一條路,近幾年我檢點了很多,刻意提醒自己這是一盤生意,要跟任性劃清界線。我認為自己變了很多,但我的財務總監不會同意。」
坦白說,我寧願由數佬去管理一盤生意,對浪漫者始終有戒心。然而跟龐建貽談了之後,我開始覺得這看法可能是有例外的,有些生意較適合由人味較重的方式來經營。「以人為本」這 4個字被用到爛,今時今日有公司大聲高呼以人為本,幾可肯定這間公司不信以人為本。有些生意不得不以人為本,這類生意未必可以短期盈利行先,例如名牌產品和報紙。
我越了解紅酒生意,越覺得這可能是一定要用人氣較重的方式管理的生意,大亞今日比 10年前幾張 Fax紙年代大了很多,但若果看穿,分別其實不大,賣點仍然是龐建貽及他建立的團隊對紅酒的認識和眼光、跟歐洲紅酒商的特殊關係、評估紅酒的能力等,靠的不是資金和設備,而是人與人的關係。或者這類生意需要的,正是浪漫者,而不是數佬。
龐建貽告訴我大亞的規模,我嚇了一跳(我知道大亞存貨規模後,更差點暈低),龐建貽願意公開的,是大亞夠資格上市,但沒有這打算。他認為大亞仍未準備好,起碼例如我對這盤生意的運作模式仍有些少疑問,另外,大亞需要有一個有說服力的中國角度。龐建貽估計大亞生意有三成的最終買家是內地人,他覺得仍有很大增長空間。龐建貽認為過去幾年香港的紅酒文化進步神速,香港人對波爾多以外產區的酒,學得又快又精,但內地人仍停留於搶購波爾多名牌酒的階段。
「紅酒是我心愛的東西,我也想其他人更懂得去欣賞它。我希望我的紅酒生意賺到錢同時,能夠為香港的紅酒文化做一點事。有人幫我買 10箱 Lafite,我當然很高興,但我會試下問這位客人,有沒有興趣試吓冷門一點的品牌,願意試的話,我不收錢也可以。」
我願意相信他這番話超越發財立品,也超越社會企業責任,這是一個愛酒浪漫者兼企管人的心底話。隨着時間過去,龐建貽年輕創業者的身份會越來越變得不重要,我們對 20歲的年輕人有一種特別寬容的看法,我提到這一點,龐建貽領會得到:「下一個 10年我要做得更好。」
蔡東豪